薄雾

女夭彦页

江南初冬清晨的薄雾，蕴含着有别于常的味道，总是让我词穷，找不到一种更接近的具像来描述，比如，空气是水，那雾是撒水中的石灰水、牛奶，或是一滴墨水，它们在水中荡漾，幻化出种种关乎自然和道的东西。

我写不好字，更描写不好哪怕一个普通的场景，比如，我和李庸的第一次见面，杂草上染了一层干净利落的霜，江南有薄雾在地面上一尺的高度游离，它明明存在，偏我捉摸不到。

它们飘逸于清冷的背景前，缠绕了几棵耸立着的水杉，生生切断了树干一样。

我和李庸第一次见面因何印象深刻，和这层薄雾有脱不却的关系，正因了这个缘故，我早设想好了自己的计划，一遍写不好两遍，三遍四遍一百遍……

我执着于此，应该缘于我的江南情结，当我见识了无数异域的风景后，我很不服气，总想着我家的王二浜也不赖，总想着我能否有一天、用自己的字描写一下江南，冬天梦幻般轻灵的薄雾也许是个合适的切入口。

更何况我在薄雾中遇到他，李庸在一片初长成的麦地里施肥。

李庸真名叫李四，我思忖再三，还是为他另起了一个比较上台面的名字，这个庸字其实也暗合了他的人生。归结起来，庸这个字是贬是褒也很不一定，至少以我少的可怜的文化知识来讲，我知道有中庸这个字，庸到底好不好，多半是个哲学问题。

李庸没有卖我文字的面子，见到我，他的双眼有点发直，本真的那种。

李四在田间施肥，哦，不好意思，是李庸在施肥，旁边摞着对竹编的担子，担子里裝着羊粪，羊粪正冒着热气，袅娜着向上穿透了平铺在地面上的薄雾。

羊粪明显是刚挖出来的，冬天的清晨室内和室外的温差也不小，所以会冒“热气”。羊粪很黑，李庸没带手套，直接用手抠，然后尽量均匀地撒在翠绿的麦地里。

李庸诧异于我的出现，我跨在当时很少见的一辆重型机车上，还戴着一付大框太阳镜，用很不标准的普通话问他，李采篱住在哪一家？

文字是会骗人的，所谓的李采篱我根本不知道她名字，村里人都叫她阿彩，采篱的名字纯粹是噱头，她是串起整个故事的最重要线索之一。

李庸半扭过脖子望向我，嘿嘿笑着露出一口焦黑的牙齿，眼睛有点直，保持这神色半天没回答我的问话。

他凌乱的头发上停留着密集的小水珠，他的眉毛上停留着密集的小水珠，他乱糟糟的胡子上停留着密集的小水珠，他黝黑的额头上留着墨一样的一大道印痕，明显是他用抠羊粪的手抹过留下的。

我很难接受他这邋遢的形象，如果我知道在往后的情节中他如“道”一样的存在，我一定会认真辨识这张脸，而不是当时那种迫不得已的面对。

李庸的呼吸有点粗重，口中呼出的热汽很快凝结成雾，在清冷的冬天里无法遮掩地暴露出它主人的某些情绪。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比起李庸来，我更在乎那层随形的薄雾，又或许是因为往后我对李庸的日渐了解更加深了那个冬天薄雾对我的印象，甚至还加入了我些许的主观臆想，让那天的薄雾显得更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对于我来说，李庸就是那层可见又触及不了的薄雾，也许从见他的第一眼就已经注定。所以怎么说呢？到底是李庸成就了那天的薄雾还是薄雾成就了李庸，最终成了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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