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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油卵子,我的大伯
我的故乡是常熟市碧溪街道周泾村油车浜小组,油车浜以前叫蒋家浜,后来村上开了一家油坊,逐渐被乡人叫成了油车浜。油坊工人在打油劳作时,因吼叫着抡锤击打木楔榨油时劳动强度很大,常常满头大汗,浑身湿透。加上油坊里炒菜籽散发热量热气腾腾,整个油坊车间温度很高。油坊里全是男人,穿着衣服汗浸全身颇不舒服,因此干脆赤身裸体,或腰间系一片布条,权当遮羞。工人击打楔子时常有菜油飞溅出来,沾在大腿间晃荡晃荡的卵子上,晶晶亮,成了油卵子。后来外人就以油卵子指代称呼所有油坊工人,非常贴切形象传神,只是好象有点少雅。但本来就是底层市井俗汉贩夫走卒下里巴人之流,和圣洁高雅沾不上边。所以油坊工人坦然接受了这一称呼,均以我是油卵子自嘲。老梦祖父是油卵子,老梦父亲是油卵子,若没有四九年换代,老梦铁定也是个油卵子。我大伯呢,也是油卵子。
老梦家在油车浜村里是个大家族,父辈共有十一个堂兄弟,父辈男人基本上都是油坊里劳作的油卵子。父辈中最年长的是大伯,今年正好一百岁,是村里,也许是市里省里仅存的唯一油卵子。可惜的是活了一百岁的大伯,没能活到一百出头,于前天中午仙逝。
十来天前,我去大伯家,他靠着被子坐在床上,身体虽很虚弱,但稍有精气,我叫了他,他还能认出我来,嘟哝着在叫我名字呢(图一)。前天上午九点多我又去探望他,已精气全无,叫他只是眼皮稍开,头似稍点,只是有点意识罢了,(图二)。不久大伯就归天羽化了。
最后的油卵子,大伯是苦人家出身,他九岁就出去捉狗屎,十三岁就进油坊烧火,踏上一生油卵子的道路。他一生辗转各地油坊,珍门唐市荡口等地都留下他的印记。四九年后,他最终落棲苏州油脂化工厂,成了工人阶级。大伯的油坊劳作尽显精雕细凿工匠精神,他不声不响,潜心钻研出油技巧,是油坊一把好手。在苏州厂里,曾被评为省市劳动模范,戴着大红花风光着呢。因是劳模,退休待遇也稍有不同,社会诚不欺勤劳踏实之人也。刚退休那几年,云南昆明山东青岛同类厂恭敬请其去长时间技术指导呢。大伯说,昆明厂请其去还坐了飞机呢,四十来年前,有几个人能坐飞机?老老实实苦干巧干孤言寡语的大伯,实在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坚实基石!
富贵百年能几何?死生一度人皆有。孤猿坐啼坟上月,且须一尽杯中酒。有人在探寻大伯百年长寿的奥妙,别的不说,一天两顿老酒!酒是大伯的终生爱好,终生乐趣。但他不是吃得东倒西歪不辨东西的酒鬼,他有节制。他一斤黄酒三顿,每顿三两余,从不越雷池一步。这一天两顿老酒的习惯直到百岁后二个月前。每天午饭小酒咪开后佝偻着身躯上街,和一帮老伙伴们五角头小麻将解厌气。上午傍晚到屋傍自留田里摸摸弄弄,九十多岁时还挑着粪桶浇粪呢。另外,同事邻里之间从不和别人说话高低,一副呵呵呵的憨憨模样。如此看来,小酒咪咪,通筋活血。小麻叉叉,头脑清醒。适当劳作,强身健体。不争短长,心性平实,这就是长命百岁的秘诀啊。乡邻中能人老董给大伯拟就一幅挽联,心态平和一生勤劳是你长寿根基,子孙孝顺政府关怀乃尔百岁要因,(图三)。这就是油卵子大伯的真实写照。
以前我家和大伯同一幢屋,我家在上手东半段,他家在下手西半段,正间共有。后老屋拆除,各自新造房子后,我家在前,他家在后,都是朝东,其时村上就我们二幢朝东屋。我回老家时常到大伯家坐坐,和他闲话三句,唠嗑二下。一次闲谈时他告诉我村上人都说我们二幢屋风水好呢。七七年恢复高考时,接连三年有人考入大学,我和我妹妹,他第三个儿子。确是好风水,大伯呵呵呵活到了期颐之年。大伯家老屋看着是否有点破旧?(图四)。老梦家老屋则变成了一片草地。(图五)。何也?那是小辈有出息,均已外出安家立业。这风水好的祖基会永远佑庇我们后代子孙,这品性好的大伯会永远激励我们一脉相承。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最后的油卵子,我的大伯今天身躯仙化升天,离我们而去。儿孙侄辈相携悲哀送他西去,(图六),但他的精气神韵常留人间,始终不灭。作为实体的油卵子,随着我大伯的离去而成了一个后人不甚明了的名词。我,最后一个油卵子大伯的侄子,油卵子的后代,无以给油卵子大伯增光添彩,只能以此小文致意最后的油卵子,我的大伯!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人生有太多的悲愁,太多的欢悦,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美好期许,终逃不过一抔黄土的结局。我的大伯,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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