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客张二娃（小小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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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达

发表于 2020-3-15 20:2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稻客张二娃

   大段圩紧邻太湖，河塘密布，地势低洼，人少地多。每逢莳秧割稻，长江北岸的乡民过江来打季工，称为稻客。
   张二娃是个孤儿，跟村里人出来当稻客，嗓子刚开始变声。张二娃渐渐知道，大段圩流行一种怪病，病人不分男女，从孩子到老人，个个肚大颈细，面容苍白，拉稀屙粘，最终卧床不起，呕血而死，当地人称作臌胀病。雇张二娃的孙家，原是有七八口人的大家庭，陆续死剩年迈病弱的爷爷，还有黄毛丫头兰英。田边坟头不断增多，耳边哭丧声缭绕。稻客们哀叹：“稻客好做，盅胀病难抗。咱们命贱也是条命啊！”张二娃不怕，出来打季工，赚了点工钱，还能天天麦粞饭填饱肚子，满足了。
   一天临近中午，在田埂歇息的张二娃，左手忽然被蛇咬了。兰英送饭瞅见一条被砍死的蛇，又见张二娃手上两个牙口不停滴血，失声惊叫：“这是条瞎眼皮鞭，是条毒蛇哪！”张二娃嗓音嘶哑地道：“不会有事！”兰英慌忙扯来几根稻秆，双手三搓两搓，搓成一根细草绳，往张二娃左臂扎了几圈，嘴唇哆嗦着说：“老辈人说，被瞎眼皮鞭咬了，要扎住血脉，不让蛇毒流往心口，再赶快吃蛇药，否则性命难保。”张二娃这时感觉手指钻心痛，手臂发沉，便依兰英上了河边装稻谷木船，由她摇着驶往十里外的镇上求医。
   太阳向西时分，兰英才和张二娃来到镇上民泰诊所。此时，张二娃左手肿胀，掌面颜色如熟藕，双眼已模糊不清，不停呕吐。老医生见状摇头说：“蛇毒经过血液侵犯心脏，怕难救了！”兰英泪如雨下，叩头央求：“他才十六岁，发发善心，救救吧！”老医生叹口气说：“唉！好懂事的小细娘，我死马当活马医一回。”兰英花去了家里祖传的一只金戒指，让张二娃拣回一命。因毒蛇咬的伤口溃烂不愈，半年后，张二娃的左手掌都烂掉了，成了个残疾人。张二娃向兰英爷爷哀求：“我这个样子，回家也是死路一条。爷爷，你收留我吧！我会做牛做马，种好孙家田地，侍候你到老。”
   正逢兵荒马乱，大段圩天高皇帝远，一些盲流、难民、伤兵、逃犯不管不顾，或招亲引眷，或拖家带口在此开荒种地，安家落户。兰英家门前的打麦场上，当地人和外来人做些米、油、鸡、鸭等农副产品和碗筷、面盆、脚炉等生活用品交易，渐渐有了集市模样，人气渐旺。张二娃劝腆着臌胀肚子的兰英爷爷：“外乡人喜吃面食，兰英有蒸馒头、擀面条手艺，不如破墙开个小吃店，赚些活络钱。”于是张二娃当下手和面、拌馅、烧火，尽管一只手，样样活都在行。兰英忙碌擀面、裹馒头、下面条，接待食客。面条口味好，馒头馅料多样，价格实惠，小吃店回头客不少，一天有几角银毫进账。兰英爷爷要分红给张二娃，张二娃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钱留着，给爷爷看病用。”
   一位河南国军伤兵在“松沪战役”中被炮火炸掉一只脚，拄着拐杖转战来到大段圩讨生活。伤兵常拎个酒瓶或瓷碗，故意往行人身上蹭，酒瓶和瓷碗摔碎了，借机凶狠说值多少多少钱，以此讹上一笔。伤兵常光顾小吃店，拿张如同废纸的法币白吃白拿。兰英恨恨骂道：“真像个强盗！”张二娃劝说：“伤兵打过日本人，落难到这地步，也可怜。”在打麦场晒太阳的兰英爷爷担忧说：“我们行得好良心，他以后见善就欺、得寸进尺，要来惹麻烦。”张二娃扬眉高声说：“香火人赶出和尚，他敢！”
   兰英已年方十八，唇红齿白，长得水灵灵，不断有人来做媒。兰英爷爷说：“孩子大了，这事让她自己作主。”兰英红着脸，瞅着长成壮实汉子的张二娃，羞涩说：“我出嫁了，谁来照看爷爷？”店门外传来笃笃笃响声，伤兵叼着老刀牌香烟探进身子，张口说：“来碗小肉面，加五只肉馒头。”兰英沉着脸将面碗端上桌，伤兵却伸手去摸兰英脸，涎着口水嬉笑说：“这么娇嫩，桃花一般，酱油蘸蘸也咽得下。”话音刚落，张二娃旋风般从厨房冲出来，独手抡着呼呼生风的擀面杖，对伤兵一阵猛揍。伤兵招架不住，抱着头、颠着脚逃到打麦场上，竟从怀里掏出一个日式香瓜手雷，飞快拉开引信，往地上一磕，扬手掷进小吃店，嘴里恶狠狠骂：“见鬼去吧！”看到吱吱冒烟的手雷，张二娃叫声不好，纵身一跃，向兰英扑了过去。
   不久解放了，城里医生查出大段圩人患的怪病，竟是血吸虫在作恶。兰英爷爷等不及政府的免费治疗，咽气前，将兰英托付给张二娃。看着眼睛红红的兰英，张二娃说：“镇上民泰诊所老医生托人做媒，要让你当他孙媳，给你好日子过。你出嫁了，我也不离开大段圩，将村里跛脚陆寡妇娶进门，把张姓改成孙，替你立好孙家门头。”
   兰英抹着泪说：“哥，你这样不值！”张二娃光秃如杵的左手抖动一下，粗糙如杨树皮的右手拿出一对金耳环、两只铜箍金戒指说：“开小店赚的钱，我要给你办份体面的嫁妆。人非草木，谁能无情。没有孙家人相助，我张二娃怕早成了一堆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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